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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档见嗷三,akaneee

晨光将近

【篇二】Alexander/Hephaestion 系列文


梗概:少年们的学习时代


提醒:赫亚!再次提醒,赫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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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五月,佩拉,亚历山大二十二岁


夜间,应门的仆人匆匆穿过中庭,得到通报的哲学家很快从书房出来,他走到前厅,国王也恰在这时进屋。他一个人,没有带随从。


“但愿没有打扰到您休息。” 亚历山大笑着,“我知道时间已经不早。”


亚里士多德请他在榻上坐下,又命人添上酒,缓缓回答,“我睡得晚。年龄渐长,就没有那么多睡眠了。” 借着烛火,他似是不经意的打量着这个曾经的学生、如今的马其顿国王,心中猜测起他深夜来访的用意。


在米埃扎的学习结束之后,师生间碰面的次数并不太多。虽然因着先王腓力和一些老友的好意,亚里士多德一直住在佩拉,但亚历山大却经常在外,两年前即位之后也还是在四处征伐。现在,亚里士多德知道,作为希腊联军的统帅,亚历山大即将渡海前往小亚细亚,而他自己也准备在这时离开佩拉。他已经把这个情况告知了好友安提帕特,亚里士多德想,亚历山大多半是来向自己道别。


果然,亚历山大喝了几口酒之后立刻说,“安提帕特告诉我,您要回雅典,在吕克昂建立学园。” 短暂停顿之后他匆忙补了一句,“很遗憾,我以为您会留在佩拉。”


“真的这么想?” 亚里士多德笑了。


亚历山大稍微一愣,也笑了。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哲学家当年就注意到了,这是诸神的恩赐,是青春美貌赋予人的天然的魅力,如今好几年过去,亚历山大已从十来岁的男孩变成统领千军万马的君王,但他的笑容里仍保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天真。他成熟了许多,同时那未定型的美仍然在他身上,似乎并不会就此凝固。


“您知道,我也正在准备离开。这段时间事务缠身,今晚才稍微有点空闲。” 亚历山大又说,“您要去继续钻研学术,我当然为您感到高兴。”


哲学家略一点头,“亚历山大,我很感激,前段时间赫菲斯提昂带来了你的礼物和问候,一直没有机会向你致意。这些年,你和你的父亲赠予我许多金钱,这让我能有更自由的安排。”


“能受教于您,是我的幸运。并不是每一个人、每一个国王,都有机会接触像您这样广博的心灵。” 亚历山大挺起身认真的说,哲学家微微眯着眼,猜不透他是出于真心,或者只是临别前无害的客套。“米埃扎清静美好,确实是适合追求知识的地方。” 他斟酌着回答。


亚历山大也感慨,“是啊,米埃扎的确很美好。” 他的笑容透亮,并无丝毫刻意。


有仆人在门外轻声咳嗽,亚里士多德听到了,便起身走过去。一个熏过香的书匣被捧了上来,亚里士多德端着它转向年轻的国王。“这是我新批注的《伊利亚特》,让人誊抄了一本,你会是第一个读到的。就当是,我的礼物和祝福吧。” 哲学家淡淡说着,似乎对自己的情感表露有些不自在。


亚历山大很高兴,热情的握住了老师的手,“谢谢您,我会带着它,一直带着。” 他接过来,手按在上面,“您向我们讲到过世界的尽头,我会把您的祝福带去那里。”


“世界的尽头吗?” 亚里士多德忍不住笑了,带着点僵硬的慈爱,“真是孩子气啊……”


亚历山大微微扬起嘴角,“您不相信吗?但您说过,所有人都有渴望认识世界的天性,在天性的指引下,我们可以追求善好的生活,我们应尽可能使自己不朽。”


他记得他愿意记得的部分,亚里士多德想,但这也并不是坏事。他朝曾经的学生肯定的点头,“当初腓力国王与我谈过,希望我教授美德与政治。但后来我发现,你对什么都很感兴趣,于是我想,多学一点也没有坏处。虽然,对一个国王来说,懂不懂形式逻辑和动物学,其实无关紧要。” 亚历山大待要辩白,哲学家却继续说了下去,“当然,当然,你都学得很好,我也很骄傲。有时候我会想,这大约是我胜过柏拉图的地方了,他想用真理和善去教化一个本性不好的人,确是异想天开。”


柏拉图曾客居西西里,往来于叙拉古暴君小狄俄尼索斯的宫廷,然而哲学的力量收效甚微。亚历山大当然听得出夸奖,心里却并不领情,当即昂首回应,“他是僭主,我是国王。”


哲学家略微一怔。是啊,他早已不再只是米埃扎的那个男孩,而是已经征服了伊利里亚、已经毁灭了底比斯并让全希腊对他低头的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而他的路才刚刚开始罢了。


他们继续在榻上坐下来,亚历山大在手里转着酒杯,显得若有所思,亚里士多德在等着他闲话几句之后起身告辞。


然而亚历山大倒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我还有个小问题,” 他把酒杯稳稳握在掌心中,“当然,并不是想要干涉您的决定。只不过,您确定雅典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吗?现在您差不多算是半个马其顿人了。或许,您可以回斯塔吉拉?”


哲学家仰在身后的软垫上,抬眼看着有些昏茫的夜色。“我十七岁前往雅典,在柏拉图门下求学二十年,此后四处游历讲学,中间虽有短暂返乡,但终究无法长住。斯塔吉拉也许存在于我的血液里,但早已不在我的人生中。”


“但重建故乡的城邦是您对我父亲唯一的请求……”


“一个人要尽到他对故土的责任,毕竟出身无法选择。然后他可以问心无愧的离开,再不回头。” 亚里士多德的声音变得低沉,亚历山大定定看着他,忽然点头。


“前一阵在埃盖有一场盛会,各个城邦都派了人来。上一次有这么多人,还是克丽奥佩特拉的婚礼上,虽然最后……这次我去了王陵,告诉了腓力,他留给我的东西,我没弄丢。我告诉他,我有的已经比他多,而且我还会带来更多。他死了,我还活着。” 

从屋内的光亮看出去,亚历山大注意到院中整整齐齐隔开的各种花草,深紫的花束搭在水池旁,附近的树下布满凋谢的淡红花瓣,只剩一树墨绿的叶片迎着水光。


“老师……” 亚历山大轻轻甩了下头,“我想,今后大约很难再见了。这两天,很奇怪,我多次想起米埃扎,我想起您那时说的,关于存在必定消逝的真理。也许是因为快要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就特别想来见您,或许是向您告别,也或许是向我自己告别,向我自己的一段人生告别。这又何必?我问自己,可能是来自一种预感,一切都将不一样,我将得到,我也将失去。”


这突兀的内心剖白让哲学家不安的挪动了一下。他思考着,揣测亚历山大谈话的用意,揣测亚历山大想在自己这里寻求什么。“是的,存在之物即是会消逝之物……然而,” 亚历山大认真的看向他,“然而,这消逝就是生命。在生命的实现之中,本身就有死亡。”


亚历山大苦笑,“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您仍然相信灵魂不灭,声名不朽,我们的生命会在世间留下痕迹。”


“你没有记错,” 哲学家略一沉吟,“我在几乎一切问题上都不同意我的老师,只有这一点,我与他意见一致。除了生与灭的世界,还存在一个不生不灭的世界,那是永恒的推动力,是不死的灵魂。”


“但那个世界并不属于有死的凡人?”


亚里士多德喝下半杯酒,谈论哲学让他感觉放松了许多。“我们灵魂里不死的部分与永恒相连,亚历山大。灵魂照向我们的感官,是探照世界的火炬。灵魂里的力量点燃欲望,促成我们自身的圆满实现。所以欲望正如生命,繁盛,充盈,有美有丑,有出现有消亡。所以欲望必然衰微,正如有生者必有死。”


“但是……” 亚历山大轻声叹息,“必然消亡吗?”


哲学家等着他说下去,然而亚历山大只是自顾自喝起酒,侧脸在跳动的烛火下忽明忽暗。亚里士多德也没有再继续,这时候国王起身向庭院走去,他背对着亚里士多德,哲学家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传过来,“那么,老师,您追求的真理也必然会消亡?”


这个问题哲学家已经思考太久,此刻他慢慢道出心中所想。“人倾其一生得到的,或许并不是关于永恒的真理,而是关于终有一死、终会消散的真理。” 停顿一阵,亚里士多德又补充道,“不过,这个真理并不属于年轻人,并不属于现在的你,亚历山大。”


他似乎摇头又点头,然后转身告辞。


雾蒙蒙的月色下,年长的哲学家陪着年轻的国王穿过走廊,将他送至门口。稍显沉默的亚历山大转过头,似乎要说点什么,不过亚里士多德却先开了口,他略微偏着头,避开亚历山大的目光。“祝你快乐。” 他说。


“我以为您会祝我伟大。” 亚历山大扯动一点嘴角。


哲学家微笑着,“你大概听说过,柏拉图曾经称我为马驹,因为马驹在吃饱奶后会踢母马。不过在他去世的时候,我为他写过一支挽歌,我说,他是一个邪恶的人无权去赞美的人,他是唯一一个或者说第一个凡人,用自己的一生清晰的证明,一个人可以在优秀的同时获得快乐。——所以我想,就我而言,这是能想到的最深切的祝福了。”


亚历山大站在原地沉默许久。亚里士多德稍微觉得尴尬,就装作随意的岔开话题,“我现在才发现,你竟然是一个人来的,怎么,赫菲斯提昂没有随你一起?”


亚历山大回过神,笑了下,“没有,他今晚有事。我来您这里的时间,他说正好可以回父母家一趟。他好像确实有一阵没回去了,而我们又出征在即。”


“这是自然。” 亚里士多德点头,“何况他也已经来过我这里。赫菲斯提昂现在住在王宫?”


“是的,他的军职毕竟是在国王卫队,所以,嗯,方便一点。”


亚里士多德理解似的一笑,轻轻点头。他曾经的学生看出来他未言明的玩笑,就也跟着笑起来。“我记得,在米埃扎的时候,您教导过我们什么是值得过的生活,” 亚历山大稍微站定,“——出于美德,追求幸福,留下光荣——我完全同意。就像阿喀琉斯和帕特洛克罗斯那样,对吗?”


哲学家想了许久,最后有点拿不准的回答说,“对于青春而言,或许是的。阿喀琉斯毕竟年轻,永远年轻。但情欲是一种值得追求的事物吗?我不这样认为。光荣需要努力获取,而情欲偶然来到,偶然离开。对于有死的凡人,情欲注定消逝,就像青春注定远去,从来未曾改变。”


门外,一队卫兵等候着,亚历山大快步从里面出来,抓过侍从递来的马缰,匆匆忙忙翻身上去,沉默着奔向城北王宫的方向。


五月空气里的花香,混杂着城市里一整天积累下来的污浊气味,此刻在夜间的湿气中漂浮,闻起来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亚历山大皱着眉头嗅了几口,忽然想起什么来,他勒住马,借着月光回头看过去,显然少了一个人。


“赫菲斯提昂还没有回来吗?” 他转向身边的侍从。


其他人稍微感觉莫名,只得又重复了一遍赫菲斯提昂的去向。 


“掉头,去阿米托尔家。” 亚历山大说。


2. 五月,米埃扎,亚历山大和赫菲斯提昂十五岁


“原来你在这里!” 亚历山大掀开盖在脸上的书卷,躺在草地上的男孩感觉到强光一下打中眼皮,不由得本能的伸出手臂遮挡。


亚历山大却抓住了他的手臂,“快起来,把纸卷盖在脸上晒太阳可不叫读书,叫睡懒觉。”


“很好,亚历山大,你已经学会了下定义和做推论,” 赫菲斯提昂仍闭着眼睛,朝旁边歪了歪,“现在,请你继续研究范畴和逻辑,不要打扰我学习灵魂论。” 他抓起书卷又盖在了脸上,用手捂住。


亚历山大把他的手掰开,再次把书拉下一点,露出他闭着的眼睛,凑上去说,“你好意思说你在学习灵魂论?”


赫菲斯提昂哼哼了几声,大概是说,飞翔的睡眠之神把他的灵魂领到了空中,看到了万物的存在和本质。


亚历山大趴在他身上哈哈哈几声大笑,“是吗?那你看到我的灵魂了吗?” 赫菲斯提昂觉得脖子被吹得痒痒的,睡意在一丝丝消散。他仍闭着眼睛,弯起嘴角点头,“亚历山大,你没有认真读书啊。灵魂嘛,灵魂有实现自己的潜能,灵魂伸展向现实之中……” 他试着把手伸进亚历山大的短袍。那双淡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跟身后的天空一个颜色。


赫菲斯提昂的手被轻巧的让开,又不轻不重的向外一别。手筋扯动,上臂一阵酸麻,他本能的喊了一声,整个人几乎是从草地上弹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金色的光突然凑近,赫菲斯提昂的嘴唇被温暖的贴住。


呆了一会儿,亚历山大别过头,仍坐在草地上,一圈圈在手指上缠着草叶,不知在想什么。赫菲斯提昂单手撑在身后,手搭凉棚仰头看了眼太阳,“离天黑还早,” 他向前倾身凑近亚历山大耳边,“还想要小刺猬吗?”


“啊!对!” 亚历山大赶紧拉着他起来,“我们赶紧去看看。”


这天下午本来没有课要上,两个人前一天就商量好要去林子里掏刺猬,临到快出门的时候,赫菲斯提昂却忽然想起来要刮胡子,亚历山大虽然嘴上抱怨,但也没怎么反对,自己拿了本书在旁边坐着,一边看一边等他。


“你在看什么?” 赫菲斯提昂看着铜盆里自己的倒影,他快刮完了。


亚历山大呼啦啦翻过几页,“《远征记》。”


“你看了一百遍了。”


“真的吗?我没数过。” 赫菲斯提昂抿嘴一乐,亚历山大却忽然认真的抬起头,“你说,色诺芬写的可靠吗?他提到西里西亚和叙利亚之间的关口,狭窄陡峭,长墙延伸至海边,小居鲁士用舰队将重装步兵送到这处咽喉,而再前进一站,就是米利都,舰队给养所在。我猜,在海湾,城市比海军重要,一座港口就等于一条路。”


赫菲斯提昂摸着自己的下巴,举起青铜的镜子左转了一下头,右转了一下头,随口答道,“没去过,不知道。我想色诺芬不会乱写吧,这可是一本书呢。” 他放下镜子,擦了把脸,“回头你可以去问问老师,他在学园的时候,应该多少听过色诺芬的事?”


“好主意!” 亚历山大跳起来,抓着书飞快的冲出门去。


显然,他也已经飞快的忘记了刺猬。赫菲斯提昂这才回过神,不快的瞪着水盆里的自己。话怎么这么多?


坐着生了一会儿闷气,又等了半天也没见亚历山大回来,赫菲斯提昂想找点事做,就随手拿了本不知道什么书去外面草地上坐着。聊胜于无。然而阳光太好,天空太蓝,五月的草地太细太软,不适宜学习,看了没几行就呵欠连天,自然而然的睡了过去,一直睡到亚历山大过来找到他。


此时天色虽不算晚,但大半个下午也已经过去,等两个人匆匆扒开灌木丛的时候,小刺猬却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他们换了几处地方,仍然没有找到。


“大约是长大了,换了新窝。” 赫菲斯提昂感到有些遗憾。


“长得也太快了!” 亚历山大显得不太高兴,“怎么就跑了?我又不会害他。”


他们刚刚趴在小灌木里翻了半天,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于是就在附近找了处泉眼。米埃扎的林间山泉密布,一股股汇入溪流,学校里日常所用,也都取自山间的泉水。宁芙的神庙,供奉山林水泽间的仙女,美丽的米埃扎以此得名。


灌木间零星的薰衣草香气已经远了,赫菲斯提昂闻到新的花香混杂在一起。泉上几块湿润的大石头后面长着好几丛紫色鸢尾,正开得浓烈,泉边则零零星星的有些黄色的水仙。


“纳西索斯。” 亚历山大捧了一掌心水洒向花枝,指给赫菲斯提昂,被浇到的水仙颤动几下。


赫菲斯提昂点头表示自己也看到了,“厄柯就是一位宁芙,孤独而死。” 他俯身嗅了一下,多少有些伤感。林间有沙沙的风声,像是厄柯在倾听和诉说。“他们都一样。纳西索斯跟厄柯一样,都是孤独而死。” 亚历山大补充说。


“真可怜。” 赫菲斯提昂低声回应,竟暗自觉得庆幸。虽然人的命运不可揣测,但如果说有什么绝不会发生在他们二人身上,那一定是孤独,他们绝不会孤独,赫菲斯提昂很有把握的想。



嗷三,akaneee



【说明】


亚里士多德离开马其顿、回到雅典建立吕克昂学园的时间是亚历山大即位当年,336bc,这里手动延后两年,将他离开的时间拖到334bc,亚历山大离开马其顿开始远征的前夕。是的,就是这样罔顾历史。此后亚里士多德在吕克昂授课,建立了逍遥派(好吧是逍遥学派),亚历山大为他的研究提供了很多便利,他也为亚历山大在东方的征服写过赞美文章,但佚失了。后来据说是因为在对待波斯的态度上有分歧,师生间疏远,谣言甚至说亚里士多德参与了卡利斯提尼的暗杀阴谋,应该是脑洞太大。亚里士多德在亚历山大死后离开雅典,因为此时在雅典重新抬头的反马其顿势力开始攻击他。亚老师在亚历山大死后第二年去世,遗嘱执行人是安提帕特,想来一直保持了不错的私交。


米埃扎的宁芙神庙遗址,这里在亚里士多德授课时被用作教室,前面空地就是操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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