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kaneee
塞壬【十四】
（一鼓作气写完啦～从今天起日更，三天更完～呼，长出一口气）
十四、提督最佳的作战也许是下一次的作战？
电话会议结束有一阵了，但尤利西斯舰桥上的所有人仍显得不知所措。杨威利仰在椅背上，双脚交叠搁在指挥台上，军帽盖在脸上；他的手指在扶手上一搭一搭敲着，于是大家都清楚他只是在假寐。
“我没听懂。” 亚典波罗第一个打破沉默，“皇帝到底什么意思？他一会儿说我们的研究不全面， 一会儿又说让我们想一想该怎么反驳？反驳什么？证明帝国的科学家是错的？那他干嘛要——”
“因为皇帝自己不想走，也不想攻击塞壬。” 波布兰不耐烦地闭着眼睛解释，“但他手底下的人说得头头是道，他就指望我们能帮他忙。”
“皇帝不是很喜欢打仗吗？他又为什么不想走？”
波布兰翻着白眼，“阁下干嘛不跑去伯伦希尔把皇帝叫出来让他亲自给你说个清楚呢？”
“你这家伙，还是只会讲这种愚蠢的笑话，我不过是——” 亚典波罗注意到前面的响动，声音低了下去，“不过就想知道皇帝怎么突然……” 他截住话头，大家都看到杨慢慢把脚挪回地板，抬手抓下帽子。
司令官的指挥椅转了过来，杨抓了把头发戴好军帽，不轻不重叹了口气，“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呀。” 他瞅了众人一眼，“刚才波布兰中校说得很对，恐怕，我必须要去再找皇帝把事情说清楚不可。”
“把什么说清楚？” 听得出，菲列特利加的声音里有些紧张。
杨看着她笑了笑，“别担心，隔得这么近，就几个小时航程，周围还都是舰队，这次不会再有什么叫人吃惊的事了。我也不过是要去告诉皇帝，对付塞壬有别的办法，他的担忧是多余的。”
这一趟行程很快安排了下来。莱因哈特在收到尤利西斯的问询后不久，就回函同意了会面的要求。这边没有耽搁，两舰也确实相隔不远，杨威利迅速带上科考船的成员登上了小型交通艇。
杨在发现先寇布坦然坐在驾驶舱里检查设备的时候并未显得惊讶。
“中将先生自己开吗？还真是难得一见。” 杨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下来，轻松地打着招呼。
“放心好了。” 先寇布碰了几下显示屏，“这东西很简单，你要愿意学，回头我教你。” 他用眼角余光瞄了下杨威利，“安全带。”
杨低头系好，浅浅一笑，“我要愿意学……那估计也没人敢坐。”
交通艇像是在深红星路上浮动，时不时从帝国舰队远远打过来的银光中穿行而过。先寇布注意观察着四周红雾状的尘埃，有时候扫一眼各项数据；杨威利则一直在旁边呆着，没出声。先寇布划开一块屏幕，调出数据迅速看到最后，然后又把仪表收了回去。“皇帝的意见，” 这时他很突兀地开了口，“有没有可能是对的？”
“那不是他的意见，” 杨轻微撇嘴，“那是他的愿望。”
“愿望。” 先寇布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咀嚼这个词一样。接着他又轻快地补充道，“的确，皇帝也好，农夫也罢，每个人都有愿望。只是某一些愿望，最好不要示于人前。可惜塞壬不懂这个，对吧？”
杨威利偏过头看他，显然在等他说下去。
先寇布又调出显示数据，低头检查着。“阁下在塞壬的时候，又看到了些什么？……哈，你看，” 他自顾自笑笑，再次调换显示屏，又看向迷蒙尘埃，“随口说到了这里……”
他终于还是扭过头去观察杨威利的表情，不过黑发的青年嘴角抽动几下，到头来也只是耸耸肩。“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噢。” 先寇布隐约有些失落，回过头看向前方，“快到了。”
“大概还有你。” 杨威利坐直一点。先寇布侧脸可见的绷紧了。“我想起你以前说，我缺乏获胜的信念。”
先寇布缓缓动了下，“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在想，这一次我绝对不缺乏获胜的信念。” 杨威利也看着前方，“快到了，可以准备接驳了。”
“是吗？” 先寇布恢复了轻快的语调，“莱因哈特皇帝认为攻击塞壬风险过大，你得承认，他说得没错。帝国那位科学家说塞壬的存在会造成很大危机，不可放任自流，大概这也没错。可真是两难的局面，阁下打算怎么办呢？”
“我会向皇帝说明，不需要直接攻击塞壬。”
***
“它是由中微子构成的这个假设，目前还只有理论上的浅显认识，我们也无法完全确定，它拿什么维持自己的稳定。但根据对周边星体的初步探查，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推定，塞壬依靠对引力场的持续破坏维持自己的结构。”
对于塔纳喀教授的推论，伊谢尔伦方面的行星学家斯坦尼斯拉夫已经表示了同意，他还十分体贴地使用了道具向在场的军官进行演示。斯坦尼斯拉夫拿了一根线穿过一块中间有细孔的圆盘，他抓住细线两端，晃了几圈圆盘后，双手猛地用力同时向外一拽。
细线绷紧，圆盘仍是维持直立的状态，绕着细线转圈。
“如果这样双向的力一直持续下去，那么理论上，这个圆盘也可以这样一直转下去。” 斯坦尼斯拉夫收起手上的东西，“引力平衡的原理。在我们的银河中，也有双恒或者三恒星系的存在，只不过开发耗资巨大，于是少有深入探测，公众也并不了解。塞壬利用的便是恒星亚尔斯提与红巨星形成的类似双恒星系的引力场；只不过，它不像一般的行星，只是安居于引力场中自己的位置。因为它正是要从引力场中汲取能量，长此以往，必然带来严重的后果。”
莱因哈特不满地摇头，“在这方面，你们自然是专家。但我昨晚看了些资料，也不算一点门道都摸不到。按我的理解，引力与生物能根本就是不同的东西，如果塞壬是一种生命，不管什么形式吧，又怎么会像你说的，好像是从恒星的引力里偷能量一样。” 说完他带着些许责备看着杨威利一行人，“杨提督，我还以为，您会同意我的意见。”
“我也希望我能同意。” 杨偏了下头，“斯坦尼斯拉夫先生，劳烦您把之前向我解释的内容再复述一遍吧。”
科学家擦了下眼镜，慢条斯理地调出建模图。“是的，您说得对，我们宇宙的生物确实无法直接从引力里获得能量，不能像我们获得热量或者其他能量那样获得。但塞壬并不由原子构成，它的电荷与质量的同位素配比在我们的宇宙里是不存在的。按照我们目前获得的数据，它的内部配比如此不平衡，如果作为原子结构，则根本不可能稳定存在，连一秒都不可能。” 他想了想，“所以，我们猜测，来自塞壬的物质之所以能够急速消失，以及它自身所具有的强放射性，就同这个结构有关。”
他停下来环视四周，大家都在撑着头沉思。“不平衡电荷会形成磁场风。” 斯坦尼斯拉夫换了一张图，“这就是磁场风形成的外层尘埃带，它们也加强了塞壬磁场，于是进一步影响了红巨星的运动。而这就是关键，” 他脸上笑意消散，手一划推出另一张图，“塞壬需要引力场来进行与恒星的电荷交换，因为它自身的不平衡结构，电荷会在它们之间流动。这等于说，塞壬就像是住在河流下游的农夫，有取之不尽的水源源不断地流下来。”
“那又碍着我们什么了？” 莱因哈特立刻回应。
“抱歉，是我措辞不当。” 他浅浅弯了下腰，“因为这水源实际上并不是取之不尽的。在这样的电荷流动中，恒星的核作用会变强，氢原子的核聚变加快，然后恒星自身的平衡就会被打破，甚至，朝着放射性方向倾斜。”
他手一抬，建模图像开始变化。塞壬与恒星们一起变红，直到亚尔斯提亮到发白，直到红巨星如鼓起的气球般膨胀——直到某个时刻，气球再也无法维持，嘭！它爆炸了。嘭！亚尔斯提也爆炸了。
“恒星核聚变增强后的可能情况便是提前到来的超新星爆炸。” 科学家继续往下说道，“这个我就不用多说，诸位提督也肯定清楚，没有任何已知的热核或者激光武器能与这样的状况相提并论。更何况……” 他低下头想了想，似乎拿不太准自己将要说的话，“还有一些假设，虽然眼下并没有中子对撞机这样的设备来证实我们的理论假设……但我个人认为，等到能证实的时候，也许就来不及了……”
“没有关系的，” 杨温和地看着他，“我们都是军人，我们也都知道假设是怎么回事。在战场上，如果等假设得到验证了再去行动，那往往只能悔之晚矣。您请说吧。”
他耸耸肩。“好吧。” 半空中浮动的建模图又是一变，“这种增强的聚变反应模式会因为增强的能量向外扩散，也许，还会引起临近的恒星爆炸。一点一点，也许是整个银河系的连锁反应……影响难以估计……”
“这也太过耸人听闻！” 皇帝站起来，手撑在桌子上，显得很是激动，“不，先生，即使您说的是对的，那也不存在所谓来不及的情况。这样行星级别的能量交换，会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宇宙对于时间的概念，跟我们完全不一样。即使回廊星系的太阳会提前爆炸，那也不会被我们这代人、以及我们之后很多很多代人亲眼看到，而在这漫长的时间中，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总有一天，所有的太阳都会爆炸、都会熄灭，但完全不必从今天开始就忧心得睡不着觉……”
“陛下！” 塔纳喀教授忽然站起。
莱因哈特猛地扭过头，眼里似乎蓄积着怒意。
“下官这里有关于红巨星和恒星活动的监测报告。里面有关于它们核聚变速率、放射性强度以及短期变化情况的具体数据……”
***
众人先先后后走出房间，莱因哈特面向窗外站着，手里抓着个什么东西，似乎是挂在脖子上的。他就一直站在那里，希尔德也一直看着他。退到门口的时候，希尔德停住脚步，反而向皇帝的方向走去。
也正在门口的罗严塔尔不自觉半抬起手，似乎要出言阻止，但是米达麦亚拉住了他。“我们先出去。” 蜂蜜色头发的元帅低声道。
帝国军的两位最高长官并未在皇帝书房前停留太久，他们关上门，便一路交谈着走向一间空置的会客室。杨一行人已经被安排去了另外的休息室。原本，在莱因哈特突然动怒中止会谈后，先寇布便提出离舰返回，但杨似乎不太愿意，他表示还要再等一等。
“杨威利的想法，是仍要说服陛下对塞壬动武？” 双璧在一个小桌旁坐下，倒上酒，一边闲聊，一边观望事态如何会有何进展。
“不能不战吧？” 米达麦亚忧心忡忡，“事实摆在眼前，这颗星星在扭曲我们的宇宙，无论精神上还是物质上。就像那位教授说的，它不属于这里，不应该在这里。”
罗严塔尔半虚着眼，微微偏过头，红光映出他蓝色的眼睛。“但是我理解陛下为什么不愿走……我理解，这就是，被什么东西拉住的感觉……” 他又侧过头，光芒闪过，黑色瞳仁里一片沉静，“既关于吉尔菲艾斯提督，也不完全是他，而是一个人一生中遇到的所有鬼影。”
米达麦亚想起自己似乎曾在那片红色洋面上走过，他想起了那种空茫，它在提醒你所有你失去的东西，或者所有你害怕失去的。“那么希望我们能看到鬼影的终结。” 米达麦亚仰头一饮而尽。
罗严塔尔看了眼时钟的显示。“你认为伯爵小姐能说服陛下？”
米达麦亚歪过头，“你认为陛下不能说服自己吗？”
“这算什么？忠诚心测试吗？我的朋友，你太严肃了。” 罗严塔尔笑着举起杯子。两人又喝干了杯底的威士忌，冰块发出清脆响声。黑发的元帅再次看向时钟，收起笑容沉默不语。
波浪状的红光摇曳生姿，慢慢融进了此处的沉寂，冰块碰撞的声音不时响起，两个人并未再交谈。然后他们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两个人都抬起头。
希尔德匆匆入内，抬眼看到两位元帅在里面，脸上显出诧异。“噢，抱歉，我以为……杨元帅在别的房间吗……我真是昏了头……”
“幕间休息结束了？” 罗严塔尔站起来，喊住想要离开的她。
希尔德似乎有几分疲惫。“两位元帅可以现在就到陛下书房去。其他提督应该也接到通知了。我正要去请杨元帅。”
“伯爵小姐……” 米达麦亚欲言又止。
而希尔德只是转过身，声音里很是笃定。“陛下知道他应该做什么。”
***
“关键是，我们能否做到。” 莱因哈特环视一圈，“我们该怎样避开塞壬的回击？以及，我们又怎么知道该如何攻击它？彻底消灭一颗行星吗？这在技术上，是否真的可行？” 他望向帝国科学院的成员。
事实上，风险很高。一位技术成员展示了已有的清除小行星的事例。巨大的能量消耗、不可控的轨道、不可预见的宇宙尘埃……等等等等，这还不算塞壬本身的质量不小、以及它可以对攻击做出回应，尤其危险的是，它本身的放射性也许会随着碎片散逸到宇宙各处，那样的话，麻烦可就大了。
“我有一个提议，也许有点傻……” 帝国科学院的一个青年生物学家怯生生地开口。等到皇帝允许后，他站起来展示了伊谢尔伦方面获得的脉冲图。
“他，或者她——抱歉，如果我们认为塞壬是一个生命体的话，为什么不把生命作为生命看待？——有能力对我们发出的信号作出回应。是的，我们现在还无法理解塞壬到底在回应什么……但是，只要有沟通的可能，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罗严塔尔短促地笑了一声，异常响亮。“这可真是方便，那该怎么通知它高抬贵手呢？是对它喊话、还是直接发射我们的脑电波过去？”
“在下正是要建议使用脑电波发射的方式。” 年轻的科学家认真回答。罗严塔尔一时噎住，只得耸肩。
这时斯坦尼斯拉夫站起来，“我能回应一下吗？谢谢，这位先生，最初我也考虑过这个办法。只不过，细想之下，这个方式甚至比使用核弹炸掉塞壬更为危险。”
“塞壬善于模仿和复制。” 塔纳喀教授轻声接了一句。
“没错，就是这个原因。” 斯坦尼斯拉夫清了清嗓子，“事实上我们所有的语言和思维方式，都植根于不同个体间的交往。这种前提的不同就会带来根本的不同，恕我直言，我不认为我们可以理解塞壬，也不认为塞壬有这个意愿来理解我们。如果仅仅是做无用功那倒也罢了，但要是主动的将数据化的个人意识示意图传送过去，谁知道我们又会面对什么？也许我明天早上起来，看见又一个自己从门口进来。也许我白天同妻子道别出门上班，晚上回来时妻子已经不认得我，因为她没准已经被替换过了！这会是个什么世界？”
年轻人脸色煞白，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下去，“那会是全人类的精神失常……”
莱因哈特在倾听的过程中逐渐拧紧了眉头，这时候他的目光停留在杨威利身上。“杨提督，” 他稍微侧转身，“您专程前来，应该不是为了特意告诉朕，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吧？”
杨威利笑笑，点了下头。“如果我们不能告诉它离开，那就强迫它离开吧。”
莱因哈特挑了挑眉毛，仰在椅背上，“那如何又在难以使用武力的情况下强迫一颗星星呢？”
“武力当然还是需要的。” 杨仍然笑着，“就像在军事上我们讲不战而屈人之兵，那也并非是自己不动一兵一卒的意思。”
莱因哈特又一次拧紧眉头，“您的意思是……”
“也算常规做法吧，” 杨撇了下嘴，“切断对方的供给。”
先寇布在椅子上动了动，这些话唤回了一些并不久远的记忆，他体验到某种熟悉的感觉。他觉得杨也体验到了，那种属于用兵家的要素、那种构成他精神堡垒的支柱，正在这个温和的黑发青年身上变得格外有力。这种熟悉感几乎令他打了个冷颤。
科学家的声音令他重新收束心神。斯坦尼斯拉夫正在将建模图放大，“……所以，最好能在短时间内破坏塞壬在这一星域构建的平衡，从而在引力自然作用下，迫使它脱离恒星的引力场，或者，在最好的情况下，能使它再次进入空间跃迁。”
“也就是说，” 教授抱着手臂补充道，“怎么来的、也请怎么走。它完全有能力离开我们的宇宙。”
“如果我们在这里放置一个大质量天体，” 斯坦尼斯拉夫点了下建模图上塞壬和红巨星之间的某个地方，继续着自己的说明，“那么通过轨道共振，重力推力本身便可以改变塞壬的轨道，将其推向离恒星更远的地方。这个做法很安全，但是过程非常漫长，可能……需要几百万年……” 一阵笑声，科学家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的，各位提督，这就意味着并不安全……尤其，塞壬并不是普通星体，而是有意识的智慧生物，在这漫长时间里，它会不会做出其他举动、会不会前往银河系的其他地方，完全不可知。即使它什么也不做，乖乖呆在这里，但是通过微弱的引力累积导致的轨道改动是否真的可以抵消塞壬对引力场的破坏，也未可知。”
米达麦亚有些急了。“那请您直接说该怎么办吧！”
斯坦尼斯拉夫仍是不慌不忙地点了下塞壬与红巨星之间的那个虚拟光点，“答案仍然在这里。我们需要这里出现一个大质量天体，最好，它还能进行核弹级别的能量发射。”
先寇布感觉又是一阵震颤袭过全身，他几乎没法克制自己将那个词说出口。而等他说出来，他才意识到这个答案早已在旁边那人的脑海中。
“伊谢尔伦？”
“是的，伊谢尔伦。” 坐在先寇布旁边的杨以平和的声调补充，假装没有意识到在座帝国提督们的震惊。“这就是我们要提出的计划。不必直接攻击塞壬，也不必同塞壬接触，而是要让伊谢尔伦要塞出现在这个地方，借力打力。” 他站起身，抬手指了指图上的虚拟光点，“但单靠我们自己的力量，这件事却是无法完成。不过，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帝国方面拥有实现这项计划的能力。”
缪拉最先反应过来。“要塞……对要塞？”
希尔德也恍然大悟，“既然能把要塞搬过去，那应该也能把要塞搬走。”
这时斯坦尼斯拉夫手指一动，建模图开始活动起来。通过质量改变而倾斜的引力场、星体的突然出现改变了共振的幅度、不存在的细线被拉长绷紧……莱因哈特目不转睛看着，脸色有些苍白，表情没有丝毫改变……恒星相撞一般，塞壬承受了高密度的质量撞击，那根用来标示的细线终于崩断……莱因哈特忽然站起身……塞壬被驱逐出了引力场，停留在图示中的某个地方。
“据我们测算，这里会是空间异动的连接点，那么，” 斯坦尼斯拉夫说完又让示意图重新活动起来——红色被漩涡吸收，红色消失在图示中——“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就能成功地送它离开。”
全场一片沉寂，只有莱因哈特茫然看向半空中消失的红点，“然后呢？”
“然后？” 科学家缓缓扭过头，像是没有听懂，诧异地望着皇帝。
“然后就……” 莱因哈特费力地干咽一下，“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眼尖的侍从递过来一杯水，莱因哈特慌慌张张地伸手去碰，却一不小心打翻在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在这间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皇帝不耐烦地挥手止住忙不迭道歉的侍从，撑着桌子挥了挥手，“朕知道了……朕，朕会考虑的……事关重大，不必这样，妄下决断……可以，可以再等一等……” 他低头说完，匆忙转身，感觉想要逃离此地。
先寇布听到旁边传来“吱——”地一下刺耳的摩擦声。杨威利不知哪来的敏捷，忽然就推开椅子离开桌前。
“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与您谈一谈下一步的安排吗？那是我本已准备好、却没有机会提起的话题。我很高兴现在还能回到这里来。如果伊谢尔伦原本就是帝国眼中的尖刺，那么现在，解决的方式就在眼前。关于恒星核聚变的数据您已经看过了，塞壬能对人的精神产生的影响我们也早就清楚，那么一起面对这个问题，可以说是刻不容缓。这其实也是我原本的意思：伊谢尔伦并非不可放弃。把它拿走，让它离开那个军事要地，我可以做出这样的许诺：要塞将在空间跃迁后移交给帝国。” 杨威利一口气说到这里，才终于稍微停了停，“当然，与此同时，我也希望得到皇帝的许诺，伊谢尔伦与艾尔-法西尔的军民，以及在海尼森和——”
“杨元帅，” 莱因哈特冷冷截断，“够了。您想得很周到，也表达得很清楚，而朕也已经说过，会考虑的。不会拖很久。伯爵小姐，” 他侧了下头，“代朕送客吧。”
皇帝面前的门打开了，里面的套间没有开灯，黑得沉甸甸的。他听见侍卫长似乎在呵斥，他听见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提督们的影子长长地斜斜地投在光亮的地板上，谁都没有说话。这沉默像是理解像是宽慰又像是责备。他听出了希尔德左右为难的语气，但杨威利没回答，应该也并没有走。他知道身后是所有人的目光。
前方的门里，似乎跳跃着火红光斑，红宝石一样的红，透出几分亲切，又有几分哀伤。紧接着顶上的大吊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充盈的光亮闯到他脚边。莱因哈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请将宇宙握在手中——他迟疑着看向凝滞的空气，停下了脚步。
***
“后来你又与皇帝谈了什么？” 先寇布瞄了眼正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的杨。
杨缓缓抬起眼皮，“他只是听我完整地谈完想法……然后问了些具体操作上的问题。”
“没了？那他到底什么态度？”
“他知道没人能替他拿主意，即使过去的自己也不能。” 杨凝神看着外面，“我想这也就够了。”
先寇布听了则显得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也是阁下自己的想法吧？那么……” 他满意地看着杨也收回目光看向自己，“对于你自己，阁下又知道多少？”
点点光亮从窗外驰过，杨用手指敲着窗，忽然摇头。“真是考验人的问题……好吧，老实说，恐怕不会很多……”
从先寇布的表情来看很难说他对这个回答满意还是不满意。“唔……可是那又怎么样，谁又能打包票说，自己有多了解自己呢？” 他似乎只是在自己回答自己，同时随手提了速，眼睛一眨不眨，倒像是前方有什么危险一样。“啊，抱歉，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你只当我是在不懂装懂而已吧。”
杨却忽然歪过头，“不懂装懂？我倒听不懂了，先寇布中将在不懂装懂什么？”
先寇布眼里的光锐利起来，两人对视了短短几秒，忽然又都同时发笑。“你总是让我无话可说。” 先寇布挪开目光，语气里重又带上了几分戏谑，“提督刚才倒是显得神采奕奕，像是有十足成算。怎么，我们的魔术师又打算露一手了？”
“魔术师自己要是没有信心百倍的样子，又如何能让观众相信呢？” 杨也懒懒地窝回了座位里，手臂环绕在身前，“而且，这也不是魔法，不过就是简单的科学。”
“可我倒更想见识一下魔法。” 先寇布关上仪表显示，突然拉了拉领巾，贴近杨威利身前。“你说，提督，要是我现在干脆把这条船开走呢？我可没你那么多好心肠。恒星会爆炸？我不管。整个宇宙会像放烟花一样噼里啪啦炸掉？管他呢，走得远远的，谁也不告诉，你说，会怎样？”
杨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肩膀把他稍微推开一点，然后这根手指又在空中转了个圈。“就，这条船？” 满脸鄙薄的样子。
其实先寇布也早就清楚他不会回答，便也就着话头自己打了圆场。“确实不能，不能是这条船，” 他盯着杨，抬了抬手指，示意后面的座舱，“我差点忘了，船上原本还有这么多人。”
搭载了这一行人的交通艇抵达尤利西斯后，杨威利刚一出舱门，就看见尤里安等在那里。他大概猜到了八九分。一问之下，果然如此。大约十五分钟前，皇帝发来了通讯。
——杨威利元帅：请您告知返回伊谢尔伦要塞的时间及此后具体安排。瓦列提督与梅克林格提督会与您接洽，商谈相关事宜。米达麦亚元帅会统一负责我军行动。
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
除了随行成员，其他人都一头雾水。他们都等着杨的解释。无妨，这一路上，总有时间说个清清楚楚。先寇布想象着卡介伦难看的脸色，杨威利连篇累牍地哀叹起即将来临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繁重事务，亚典波罗则已在着手安排舰队返航。
总之，是时候回伊谢尔伦了。
tbc.
